3)146、深艳 (下)_今安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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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英国陆军被俘虏,香港被日军占领,所有白人与英商均被投入集中营,或是被遣返,所有房屋皆被征用。

  战争彻底打响。我已无处可去。

  那一年我三十四岁。

  他有时问起究竟是什么支撑着我在那一刻仍旧渴望着生存。

  支撑我活下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?

  我也时常问及自己这个问题——我没有信仰与国土,没有人可供我爱与恨。我厌恶战争,亦并非一个合格的战士,更无人可以效忠。

  仿佛生命每一扇门与窗均被关上,黑暗中只好点亮一支蜡烛。它照亮我时,也将氧气一点点夺去。

  可是即便如此,我也想要见一见真正的光。

  十四岁时,我仍旧蒙昧,无处安放的张狂与愤怒时常将人中伤。

  三十四岁却活得太过世故麻木,躯壳丑陋不堪,灵魂也已死去。

  这也许已经是我最好的命运,却没有诞生在最好的时代。

  假如我遇见你,应该是在我二十四岁时。我一定会在每天带一朵花回来给你,将它养在活骨瓷碟中,并且倍加小心翼翼。

  可我已经八十四岁,已经太晚。

  我已经时日无多,我仍旧未等到你。

  我曾隔着恒温箱见到过一名早产儿,周身不足一名成年女士手掌大,小小手掌却将她攥得死死,一眼便知,她将来必定能成长为一名斗士。

  我已时日无多,于是用余生所有的力气祝她健康长命。

  ——

  玛丽安第一次见到那张照片,是一九八|九年夏天,在迈尔萨-玛特鲁当地老人米夏家中见到那张照片。

  那是张保存良好的黑白照片,看起来应该修复过许多次。照片上,一名着了英军军装的男子蛰伏在灌木丛里,抬眼望向镜头。他脸上很脏,两颊深陷,显然遭受过严重的折磨,连黑色瞳孔都已开始收缩,却不妨碍他的英俊。

  尤其是那双眼睛,玛丽安不知该如何形容。非常漂亮的掩藏在眼窝的阴影里,她能透过相纸,那双眸子,看到他全部灵魂,他全部灵魂都在讲述一个哀艳的故事。

  玛丽安找了这张相片的主人快三年,终于在中国南方市郊的一家医院找到他。

  这三年里,她寻到过他另一张相片,在一份上海发行的旧报纸上。

  照片上,他脸颊一侧凸起,仿佛在嚼着一粒糖果,面无表情的正对镜头。他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,但是看到那一双深艳眼睛时,玛丽安几乎立刻地,便将他认了出来。

  报纸纸页上这样注视:“哈德门香烟上海拍摄广告模特,无意竟拍到沙逊谢氏大少。哈德门老板及同行女演员亲自上前搭话,他兀自吃糖不理众人,半晌回头问道:‘望够未?’相机立刻抓拍下该场景。”

  她以为他难以亲近,于是观察了他许多天。他十分喜欢坐在蔷薇花丛后头晒太阳,一坐就是一整天。他衣着永远熨帖干净,他时不时与过路人谈笑风生,他极具教养气质,非常体面。

  她始终觉得他应该有个女伴,即便居住在生活节奏繁忙的闹市里,也时常会在晚餐以后去听古典音乐,或者去一场真正夜场舞会;会着最典雅的西装与晚礼服,将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。

  那是一种举手投足里散发的,深入骨髓的天性里的自然优雅。所以即便失去双腿,不得不以以轮椅代步,却仍旧是一种会使当代都市俊男靓女为之汗颜的体面。

  玛丽安望向他时,始终觉得他绝顶孤单。

  一月以后,她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打招呼,没想到是,他比他看起来友善并且好相处。

  他慢慢地说了许多话,由玛丽安一一记下。

  她小心询问是否可以将他两张相片陈列在cil学院图书馆的二战纪念区域。

  他略一点头,表示请便。他似乎精神已经不太好,玛丽安不再打扰,立刻离去。

  玛丽安乘飞机回到英国,开始着手整理手头资料。一周后,她接到电话,获知了谢老先生过世的消息。

  “他独居五十年,每日都会买五朵白兰或一束百合回家,五十年如一日。他终身未婚,他死后五天,花儿在他窗台上枯萎了,于是尸体才被邻居发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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